宁波钱庄:别样的“白银帝国”
发布时间:2024-12-02 点击量:155 刷卡消费、存款理财、房贷按揭、电子支付……金融,无处不在、无时不有,影响着我们的生活。金融,也在历史长河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,西周的泉府、唐代的飞钱、宋代的交子,包括频现影视剧的当铺,都是金融发展的时代印记。
随着商业和贸易的繁荣,明清时期,钱庄、票庄、银号、票号等金融机构遍布全国,遂“北有票号,南有钱庄”。与号称“白银帝国”的山西票号旗鼓相当的,是彼时的宁波钱庄,它们分居南北、各成体系,是盛极一时的双子星。宁波钱庄的规模与实力,至今都为人们所津津乐道,更因开制度之先河,对后世影响之深远而熠熠生辉。
宁波是近代中国钱庄业的发祥地之一,早在明朝,本地就已出现了钱庄。到了清代,随着水运、通商的兴盛,钱庄不仅经营货币兑换、存放款和汇兑等传统业务,还发展出发行银票、钱票等信用手段,在新兴商业的催生下,信贷业务就成了钱庄的主业。
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,宁波钱庄已成为具有相当规模的独立金融行业。有以兑换货币为主的现兑庄,也有以存放款业务为主的小同行,兑换庄和小同行遍布全市,不下400余家。以服务批发商和大零售商等高端客户为主的大同行,有近40家左右,这些资金实力雄厚的钱庄绝大部分又都集中在江厦街。
旧时的江厦街,分为三个街段,销售南北百货的糖行街、主打鲜咸渔货的半边街和钱庄林立的钱行街。“走遍天下,不如宁波江厦”,这豪气不仅仅是指当时的航运繁忙、商业繁华,更多的是指向江厦街的金融中心地位。从实力上看,如果估算资产规模,当时全国没有一条街积聚了如此多的财富,江厦街是名副其实的“东方华尔街”。
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,宁波的钱庄也是积小流而成江海,积跬步才至千里。比如,宁波早期的钱庄——北上的“四大恒”,它们从乾嘉之际立足京城,清晚期时成为北京金融业翘楚。八国联军进犯北京时,慈禧急召官员商定,由政府借钱一百万两,临时接济“四大恒”钱庄,因为它们“一旦停业,关系京都四十万人财产、生计,举国惶惶”,可见其举足轻重的砥柱地位。
鸦片战争期间,宁波钱庄业和典当业被英国人分别索去17万元和8万元作为军费,足见宁波钱业财力之雄厚。开埠之后,宁波城内的三家钱庄还被作为负责收取英商税款的机构,可见宁波钱业已经具备为政府服务的资质和能力。
宁波的钱庄主要以提高利率来吸收储户,又放贷给各行各业,从而形成“钱生钱”的链条,推动商贸和产业的发展。伴随时局跌宕,宁波钱庄也经历了动荡、曲折,但它们凭借团结、合作、诚信和创新,得以乘风破浪,一路前行。
太平军占领宁波期间,钱业市场被焚毁,各行各业都因资金周转不灵而几近瘫痪,而且形成了全市性的三角债。后经陈鱼门主持协商,宁波钱庄达成共识,一律以三三折支付,这也算中国最早清理三角债的成功例子,宁波钱业乃至各行各业,得以重整旗鼓再出发。
当然,钱业内不乏竞争、倾轧等现象,特别是在争取优质存款对象、争夺有能力的经营人才等方面。但是,宁波钱庄对外则是抱团共进、口径统一的金融联盟,以市场共享、合作共赢、资源互补的发展密码掌控金融业,并在长期发展中形成了同业公会,其在保证金融安全、促进同业发展、调解争执方面都起到了很大作用。
金融的本质和金融存在的根基——信用,早早就被宁波的钱庄所认同。宁波的钱庄以诚信为本,尤推崇“重然诺”精神。只要钱庄认定的商号信用良好,在放款时,不拘多寡,都无需抵押或担保。
1916年,袁世凯政府发布“停兑令”要求停兑钞票,引发民众恐慌,而宁波钱庄经营者认为此令信用扫地。“愿尽一切力量,将库中现金兑至最后一元。”以诚信和胆略平息了挤兑风波,维持了金融市场的稳定。及至1926年战船街钱业公会会所重建,立碑所记的第一句,就是“大信不约”。
宁波钱庄的发展,无不体现了它们卓识的眼光,和对市场的敏感,以及对机会的把握。如果您去深入了解,定会感慨宁波钱庄关于“现水”“规元”“同行拆借”“空盘市场”等一系列金融工具、制度的创造发明,也会认同“多单码头”“信用码头”“过账码头”等美誉。在此,单说宁波钱庄的最大创新——过账制度。
据《鄞县通志》记载:“市场交易外埠皆用银钱,惟宁波凭计簿,日记其出入之数,夜持账簿向钱肄记录,次日互对,谓之过账。”因为这个制度,宁波钱庄有“过账码头”之雅称。
简单类比现在常用的某宝、某信支付,而过账就是当时的“虚拟支付”,即不直接使用现金,而采用划账的方法交付款项。最初是为应付清中叶宁波的钱荒,后来,这个“系统工程”经过宁波钱庄的不断试错、持续修正,最终得以完善。
过账制度以开户结算与同城票据交换为核心,即钱庄与各行各业以及个人之间都有银钱往来,故而款项结算清算,就可委托钱庄这个“第三方平台”在其账簿上转载收付。
过账制度避免了大额银钱的搬运,安全便捷;又因记载在册防止了债务纠纷。过账制度还盘活了存量,提高了资金的使用效率,同样的一笔钱可以多次“翻台”:例如甲家要付给乙家货款一百元,通过钱庄过账,乙家把这一百元过账给丙家,丙家又过账给甲家,有时能与十余家相牵连,如此循环流通,其实底码就是这一百元钱。在市场发生恐慌时,过账又可作为一种缓冲手段,在同业之间进行汇划,能应付一时之难。
这一划时代的、伟大的制度变革,在中国金融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统揽收付的过账制度既提升了钱庄金融枢纽的地位,又将城市中的工商企业都网罗在一个金融体系下,对促进工商业发展发挥了极大的作用。
过账制度最直接的效果,就是减少了现金的使用量,“不必银洋过手”,用现在的话说,过账制度创造出了信用货币。宁波通过减少本埠流通的现金货币,才有了投资于外地商埠的巨额现金,这部分“多出来的钱”被放到省内的杭温绍,也被放到了省外的沪汉津等地,而以上海为最。“江厦街,钱庄多,放账放到上海港。”光是上海一地贷款额就曾高达两三千万两白银,放款行业更是涉及纺织、面粉、造纸、肥皂等。
上海开埠吸引了大批宁波商人,市场旺盛的资本需求正好与宁波钱业强大的资金输出能力相匹配。以钱业中人为主的宁波帮把上海作为事业的主战场,又以钱庄为起点和跳板,将触角伸至工商实业界。
在华洋交错、云谲波诡的商海中,宁波富商深感金融信贷的重要性和行业前景,纷纷合股设立钱庄。宁波帮的重量级人物,几乎都是钱业中人,也把金融业作为重点投资产业。二十世纪的前三十年,随着工商业的发展,钱庄迎来了黄金时代。
一方面,过账制度为核心的革新,使宁波钱庄一直保有制度优势,钱庄不断进化和发育,为宁波帮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金融营养;另一方面,宁波帮商人的群体性成就又造就了宁波钱庄更为丰厚的金融资源。
随着西方银行业的进入,宁波商帮经营的钱庄敏锐地意识到,商业银行才是钱庄的深化和替代。他们主动以“领头羊”的开放姿态率先向近代化转型,将钱庄、典当等旧式金融业,逐渐向银行、信托、保险、证券等近代金融业转化。
1897年,由宁波帮人士发起的我国第一家民族资本银行——中国通商银行创立,随后,四明银行、中国垦业银行……全国先后设立的数百家民族资本商业银行,半数以上的银行与宁波人有关。宁波帮在当时的银行业是绝对的主角,既提供了资本又贡献了人才。宁波帮的华丽转身,奠定了他们在金融业和实业的进一步发展,之后宁波帮走向世界,又是另一篇故事了。
纵观宁波钱庄的发展历程,似乎是“金融先行”的最好注脚。金融不是简单、被动地适应经济的增长而发展,相反,它的先发优势能极大地推动其他产业的繁荣和进步。过账体系的构建,也从侧面显示了制度创新的重要性,作为创新的基础,只有制度创新具备系统性、整体性、协同性,才能保证技术创新和管理创新的有效进行。
钱庄、票号虽然已是昨夜星辰,但是有关冒险和财富的不老传说却始终回荡。在流光溢彩的和义商圈,潮起潮落的三江岸边,矗立着一座庄严恢宏的“钱业会馆”,这里曾经是宁波金融业最高决策地,往昔的钱庄大佬们曾在此聚会商议,谈笑间便左右了金融市场的走向……她是叱咤风云的宁波钱庄的见证,您不妨走进她、了解她,在实实在在的历史载体中,感受宁波钱业曾经的繁荣与辉煌。